【六朝云龙吟】(第18集第1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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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??? 第一章



 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,但阳光依然炎热。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,扯下来扔到一边,然后直起腰。



 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,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激荡着,直想长啸出来。从南荒到苍澜,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,但眼前的大山与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。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,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,裸露出大片的岩石。山谷像用斧劈开,深邃而辽阔。山上石多树少,植被大多聚集在山谷中,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,但高大挺拔,一棵棵直刺蓝天,远远看去彷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。



 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:「小程子,没见过吧?年轻人,阅历少,哪像大爷走南闯北,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!」



  程宗扬道:「听你的意思,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?」



  「那还用说!」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:「大爷一眼就瞧出来II这是北边的大山!你瞧瞧这山……啧啧!那个大……不是唐国就是汉国,要不就是秦国!



  让大爷说,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,板上钉钉!绝对没错!」



  程宗扬黑着脸道:「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,敢不敢说得再宽点?」



  朱老头陪着笑脸道:「小程子,你别急啊!下边就有村子,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?」



  这时传来一阵狗吠,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,尾巴竖得高高的,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,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。小紫叉起腰娇叱道:「脏死了!不许你过来!」



 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,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,肚皮飞快地鼓动,一边吐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,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。



  「小贱狗,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?」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,把牠扔到朱老头背上。



  朱老头却没理会,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,直道:「赶上了!咱们算是赶上了!村里正炖肉呢……哎哟!还是鸡……」



  「老头儿,你这鼻子比狗都灵,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?」



  「走!走!赶快!」朱老头急吼吼道:「再晚就剩汤了!」



  朱老头两脚生风,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。



 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,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。水声轰鸣间,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,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,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浪花。河流被大山阻挡,在山脚转个弯,下游水势陡然变缓,在岸旁冲出一片乱石滩,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。村边筑着堤坝,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,看起来极为牢固。



 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,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,骡马成群。如果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、茅草为顶的草房,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。



  「紧赶慢赶终于到了,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……」



  「张老哥,你也来了!」



  「这位郑兄,是富平侯家的……」



  「这位姓杨,四知堂杨家……」



  「幸会幸会……」



  村里乱哄哄的,不断有人寒暄问好。喧闹声中,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,「买定离手!买定离手!」



 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,袖子卷得老高,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, 口沫横飞地叫道:「是龙是蛇,一把见分晓!」



 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,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:「我来!押大!」说着甩出一只钱袋,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。



  「好咧!」那少年揭开陶碗,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,破口大骂一声,掐着手腕恨声道:「这臭手!活活该剁了!」



  「义兄弟好手段!」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,彷佛打了胜仗一样。



 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,不由多看了几眼。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小,一翻两瞪眼,最简单不过,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。那瘦子小赢几把,又输了 一把大的,又是一番捶胸顿足。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,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。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,却是赢多输少。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,刚赢把大的,又输把更大的,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,兴致更高。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了十几枚银铢,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。



  瘦小子又输了 一把,正龇牙咧嘴,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:「高智商!你不吃饭了!再赌!小心你的腿丨11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,苦着脸道:「冯哥,我这会儿正输着呢,你先歇歇喘口气,我再来一把,捞点本……」



  「还捞本呢!给我走!」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。



 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,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,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样,但为人甚是光棍,与众人气味相投。



  程宗扬目瞪口呆,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,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!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得不成样,索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,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!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,活活变了 一个人,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,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!



 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,冯源顿足道:「我的小爷!你就干点正事吧!我刚转个身,你就溜出来赌钱。」



 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,嘻皮笑脸地说道:「冯哥,这是孝敬您的。」



  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,「我不要。」



  「冯哥,这钱是我自己挣的,一不偷二不抢,干净呢。」



  「你啊,有钱自己买点吃的,看你瘦的……」冯源又嘱咐道:「千万别让哈爷看见啊!」



  后面一声低咳,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,干巴巴道:「饭钱。」



 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,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:「不许吃肉。」



 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,「哈大叔,你放心!我连汤都不喝!全素!敢吃一 口肉I」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:「你就把我腿打断!从这儿!」



  忽然有人笑道:「你再比高点儿,都到腰上了。」



  冯源怔了一下,难以置信地叫道:「程头儿!你……你怎么在这里!」



  高智商飕地转过身,一脸惊喜交加,「师父!」



 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:「哈大叔,辛苦了,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?」



  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,说道:「闹两天就安分了,一路上牵马劈柴,还算听话。」



  冯源忍笑道:「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,嚷着要回家,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,活活拉了几天稀,这才老实了。」



  听到自己的糗态,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,涎着脸道:「那泻药甜丝丝的,喝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。师父你不知道,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!白花花肥嘟嘟的,上秤起码十几斤,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。」



  「我干……小子,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?」



  说话间,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,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,脸上的青斑跳动着,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,粗着喉咙叫道:「官人!」



 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,吼了一声「闭嘴!」赶紧道:「老兽,你在屋里干嘛?」



 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:「看鸡。」又一指高衙内,「免得他偷吃。」



  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,两眼冒火地说道:「原来是自己家的?我说这么香呢!来来!大爷先尝尝咸淡……」他倒是不见外,拿起勺子去盛汤。



  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,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,直接把一整只鸡都捞出来。



  「哇呀呀!你给我放下!」



  「我瞧瞧熟了没有……」



  「放手哇!」



  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,程宗扬转头道:「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?」



  小紫笑道:「好像有几天了。」



  冯源道:「程头儿,你们这一路怎么了 ?把朱大爷急成这样?」



  「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。」程宗扬掏出钱铢,「再去买两只鸡。」



  冯源摇手道:「不成不成,这地方没卖东西,有钱都花不出去,这还是路上刚逮的野鸡。」



  「连卖鸡的都没有?这不是镇子吗?」



  「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,平常都没人。」



  「怎么回事?这是什么地方?你们怎么在这里?」



  「首阳山啊!程头儿,不是你让我们来看……」冯源压低声音,「那个生意吗?」



  程宗扬想起来,「首阳山?汉国的?」



  冯源小心道:「程头儿,是不是出什么事?我听人说你去南边,怎么到这里来了?」



 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,一时没有开口。居然是首阳山?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,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,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建康,先面见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,再提求亲的事。不过剑玉姬说的首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,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,先把冯源、高智商扔过来打探门路,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,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。



  程宗扬定下心来,「我去了 一趟太泉古阵I详细的你别问,先说说你们的经历。」



  「成!」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,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。当初程宗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,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,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脚程为标准, 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,一天走不出十里路,程宗扬都从苍澜绕一圈回来,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。



 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,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。邳家拿出地契,声称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。但官府也拿出律令,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泽都属于天子所有,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。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,邳家的产业属于平亭侯国,乃天子分封,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。官府则称侯国只享有税权,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,侯国不得插手。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,至于铜矿,现在根本没影。



  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,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。高智商哪里有什么主意?被逼得没门了 ,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,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,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,除了自用以外,剩下的会就地贩卖。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,邳家占了几座山谷,每年伐木数以万计,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。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,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了,总不能空手回去,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,于是就进山。



  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,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,空房便留给外来的客商借住。比起晋、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,汉国要质朴得多,茅屋既然空着便一文钱不收,给客商白住,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,全靠客商们自备。



  程宗扬特意交代过,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,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出来。高智商倒是光棍,一开始硬挺几天,撒泼耍赖不一而足,被哈迷蚩一碗泻药灌下立刻开悟,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,老老实实地每天牵马劈柴挣够饭钱。



  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,连亲儿子都没要,听说他去汉国,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。



  做为妥协,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,谁知道哈爷不答应,老兽人脾气上来,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,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,因为他走得太慢,连回



  去的路费都花光了,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,一枚铜铢都不能动。从今往后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,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。



  高智商被逼上绝路,干脆破罐子破摔,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,变着法子地弄钱。这小子真不笨,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,好歹撑到现在。



  一只鸡被分成六份,每人再加一碗汤,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,却是程宗扬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。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,在墙角啃得不亦乐乎。



  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 口塞进嘴里,在舌头上打个转,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出来,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。最惨的要数高智商,连鸡汤都没尝一 口,只就着白水啃窝头,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。



 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,「徒儿,跟师父去散散步。」



 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,「成啊!我吃撑了,正好出去消消食。」



  程宗扬默不作声,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。高智商拉起袖子在石头上擦了擦,讨好地道:「师父,你坐!」



 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,「怎么瘦成这样?」



  「是吧?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。」高智商笑嘻嘻地道:「哈大叔说我身上全都是肥油,气血不畅,让我只吃青菜萝卜,把油都拉出来。」



  程宗扬道:「大叔大叔,叫得还挺亲热。」



  「我叫他大爷,不比我爹还高一辈?」高智商道:「叫声大叔,给我爹找个兄弟也不吃亏。」



  「行啊,小子,知道为你爹着想了。」



 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,「我那时候还小,不懂事,总惹我爹生气,出来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。」



  「长见识了。」



  「那当然。」高智商道:「师父,我得谢谢你。要不是出来这一趟,我还糊胡涂涂混日子。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,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,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。」 、程宗扬失笑道:「不会吧?」



  「会!怎么不会!」高智商道:「这么说吧,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,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。我现在才知道, 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、两斤肉、五斤米、一小捆柴I够一家人一天用。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,出来才知道有便宜的,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。还有关扑,这边叫博戏,我们兄弟们掷骰子, 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。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,为了几个银铢,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,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。」



 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 ,「我为了弄点钱用,眼都急红了,听人说小赌怡情,大赌发家,我寻思来发一个,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,要不是冯哥,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。」



 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,「小子,知道错了吧?」



  「可不是嘛!」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:「吃一堑长一智,我出门找到卖骰子的,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,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,然后天天练,走路也练,睡觉也练,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,七、八成把握是有的。」他翻手掏出几枚骰子,叫了 一声,「豹子!」



 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,转了几圈,最后是两个六,一个三。



  虽然差了 一点,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,「师父,还不错吧?」



 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,「你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别的事?」



  「有!有!怎么没有!」高智商连忙道:「我每天牵马劈柴,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I」他屈起手臂,「你瞧!瘦是瘦,净肌肉!哎哟,师父,你不知道,」



  他压低声音道:「哈老头就是个变态!打我上瘾啊!少劈一根柴,逮着我就往死里打!」



  「不是没打死吗?」程宗扬喝斥一声,提醒道:「他是为你好,你别生哈老头的气。」



 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,「师父,看你说的!我现在懂事了,知道谁是真的为我好。老实说,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,磨成粉扔茅坑里,再拉泡屎在上面。过了半个月、,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,睡得也足了,吃什么都是香的。不怕师父你笑话,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,现在我一 口气走十几里路都不会喘。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,再不打熬筋骨,人就废了,逼着我干这干那……



  虽然累了点,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。」



  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,「吃吧。」



  「这是什么东西?嗯!嗯……好吃!」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里,一脸幸福地咂着嘴,半晌才道:「这一 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。」



  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,又拿出一块,「接着。」



 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,然后小心收起来。



  「怎么不吃了?」



  「这东西我爹没吃过,这一块我给他留着。」



 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,「小子,你真开窍了?知道孝顺你爹了?」



  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,他低下头,过了会儿道:「有一天,我们路过一座镇子,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。那家里什么都没有,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。那孩子才六、七岁,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……」他喘了几口气,「我那会儿在想,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?」



 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,「师父,你说会不会?」



  程宗扬沉默多时,转过话题,「说正事,铜矿的事你怎么看?」



  高智商一抹眼睛,说道:「这事我想过,还是要靠官府。」



  「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,官府也不好插手吧?」



  「我在城里认识了 一帮少年,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,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,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。」



  「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?」



  「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,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,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,州郡没人敢惹。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,他们多有忌惮,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名,好教他去职问罪。不过以徒儿看,他们不犯事还好,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,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。事情一旦闹大,倒霉的一定是邳家。」



  「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?」



  「没错!邳家茏本地豪强,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。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罪狠了,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,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。」



 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,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。这小子难道是高俅的亲儿子?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,从哪遗传的?



  「我说过,这边的事由你作主,你尽管放手去干。」程宗扬拿出钱袋,「你要结交那些游侠儿,没有钱不行,我给你一些金铢,你拿去用。」



  「用不着。」高智商笑嘻嘻道:「我要真输钱给他们,反而让他们看轻。那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,血性豪勇,我只要在旁边等,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行。」



 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,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,于是笑道:「好,我就看着你怎么做。」



 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:「师父,谢谢你。」



  「小子,你说过了。」



  「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,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。」高智商道:「干爹对我是真好,生怕我被风吹雨淋;师父对我好,是敢让我独当一面。师父,我真是服了你,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,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。」



  「我现在告诉你,你若把事办砸了,立刻给我滚回临安,这辈子都不许出来。



  小子,有压力了吧?」



  高智商苦笑道:「还真有……」他挺起胸大声道:「师父放心,徒儿绝不给你丢脸!」



  村子里人多眼杂,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,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 一夜。天刚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,一边叫道:「放树喽!当心喽!」一边用力敲梆子。



 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,山里下来一群人,他们都是邳家家奴,穿着粗布衣服,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。这些人带着钩竿、拿着绳索,走到堤坝后蹲下身等着。



 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,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。



 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,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起,凌空飞出数丈,重重落在水中,溅起漫天水花。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顺流而下,朝偃月形询堤坝撞去。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,飞出一片碎石,巨大的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。



 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,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,然后用绳索系住树木,拖到岸边的空场上。



 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,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,重逾千斤,彷佛无数攻城锤撞击着石坝。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,现在才知道要不是坝体足够坚固,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。



 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,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,把越来越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。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,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。他们弓着腰,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,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,低沉地喊着号子,把树干拖到岸上。



 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,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,一边指挥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;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,越往里越小。



 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,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开的一瞬间,准确地钩住树干。早一步,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,一下连人带竿都被撞飞;迟一步,树干失去动力,漂浮着靠在坝边,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。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是四、五根,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,找到合适的下钩角度,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。



 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,树梢在后,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,拖曳时也不用担心滑脱。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,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。巨大的树干顺流而下,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,来回翻滚。他们光着膀子,浑身都被浪花湿透,但一个个眼疾手快,一钩挥出,绝不落空。奔涌的水花间,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,立刻变得驯服,彷佛一头头巨鲸被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。技巧越好,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,让木料在乱石滩上尽可能地多滑一段,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。



 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,去城中与敖润会合,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。虽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,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,竟然有千军万马的气势。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,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,牢牢守住脚下的堤坝,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。



  此时意外突生,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,在空中撞在一起,其中一根突然竖起来,树根在坝上一撞,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,飞到岸上。一名匠人躲闪不及,直接被树木卷走,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,带起一片尘土,几乎撞到茅屋上。



 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,「黑娃!黑娃丨二「钩紧了!别松手!」



  「别乱跑!稳住!稳住丨11木料正不断漂下,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。一旦坝湾被树木填满,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,后果难以预料。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,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。



 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,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,根本看不出形状,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。那名小吏摇了摇头,「今年伐山头一天就死人,晦气。」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。



  众人又惊叫起来,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,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,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。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,就死得不能再死。



 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,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,然后抢过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。



  小吏顿足大骂:「义纵!连死人的钱也抢!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!」



 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:「天与不取,反受其咎!此乃天降横财,自当捷足者先得!」话音未落, 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,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。



 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,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。小吏面无表情,只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,对众人的要求置若罔闻。



  程宗扬道:「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?」



  冯源道:「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,其实是邳家的家臣。」



  问了 一下,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,管理自己的封国,比起宋国的爵位来,权力不是一般的大,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。



 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,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,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,对冯源交代几句便赶往舞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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